在威尔和特蕾西娅的请求下,高等魔族的少女将所有她能够找到的尸体在林子中间的空地上集合了起来,并挖了一个大坑。躺在里面的人包括琼斯和其船员,以及那些尸体姑且还算完整的暗杀者。
虽然威尔很想就这样让这些恶人的身体被乌鸦和野兽蚕食干净,但特蕾西娅却坚持要让所有人都在烈火中寻得相同的救赎。他本来很想痛斥少女的虚伪,但一看到她如同死灰一般的面色,就变得有些不忍心了。
高等魔族少女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便从躺成一排的尸体最中间的一具开始燃起。那火焰顺着她指尖的移动,缓慢而又温柔地蔓延至所有尸体。见尘埃落定,威尔缓缓退到距离火焰不远的一块大石处,倚靠着它慢慢地坐了下来。
特蕾西娅没有动。她站在火坑旁,无视火焰燃烧的高温与尸体被焚烧而散发的焦臭。在威尔眼中,她的背影在逐渐升高的火光之中显得分外单薄无力。从那些让他不愿细想的噼啪爆响声里,他听到她正低诵着悼词:
“愿主恕汝罪业,赐汝安息……”
“汝自尘土中来,亦往尘土中去……”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不自觉地念出了之后的部分,就像是他已经将这些语句念诵过很多遍一样。
这也是你的记忆吗?
威尔欣然接受了这份违和感,然后闭上眼睛,为那些值得哀悼的人念诵悼词。
良久,他睁开眼睛,发现特蕾西娅正坐在他的面前,对准他双腿的手掌之间释放着柔和的光亮。
“这是……”
“治疗的法术。您的腿伤得有些重,我不清楚它能够起到多少作用。”
“在我的印象里……圣女这种职业,不是应该能使用很厉害的治疗法术吗?”
威尔的确感到腿部有着一阵奇妙的暖意正在缓慢流淌。可除去这阵暖意流淌的位置,他大部分的腿还是没有任何知觉。
“那您应该是有很大的误会才对。能使用治疗法术的人十分稀少,而且这种法术对于严重的伤势基本是无效的。”
“那你曾经用过的那个什么‘奇迹’……它能做到类似的事吗?”
“您知道的,我的奇迹并没有那种功效。一个人的身上最多只能寄宿一种奇迹。奇迹有着治愈功效的人……我认识的只有大圣女一个。”
“那就算了吧……既然现在安全了,你可以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了吗?”
威尔突然转变话题,特蕾西娅的身子猛然一抖。她一瞬间低下头,露出想要逃避的眼神,但在威尔如同利剑般视线的直刺下,她终于还是抬起了头:
“……您问。”
“那好,”见她答允,威尔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谁要害你,对吗?”
“……是的。”
“那人是谁?”
“他是南部教区的牧首……希金斯·考列特……也是我的养父。我从八岁起,就一直在他教区里的修道院中生活。”
“你的养父?”威尔吃了一惊,“你的养父要杀你?”
“就现状来看,是的。”特蕾西娅露出十分凄然的笑容,“我的奇迹……是能够读取到接触之物的‘思维’的能力。在父亲……主教大人养育和栽培我的十余年间,他从未与我有过任何的身体接触。但在我获封成为圣人的那一天,他第一次摸了我的头。”
“……”
“我很高兴,以为我终于能够得到他的认可。我正想要拥抱他,但他却忽然十分惊慌地缩回手,脸上一副痛悔的表情。而就在那时,我也读到了他的想法。”
听到这里,威尔已经能够把琼斯之前告诉他的事情和特蕾西娅的经历串联起来,猜出大致的来龙去脉了。但他没有打断特蕾西娅,而是继续听她诉说:
“他之所以收养我,是为了让我成为他的傀儡。没有奇迹之力,不是圣人的他没有成为教皇的资格,因此才打算扶持我加入成员皆是教皇候选的圣公议会。从他的情绪里我能够读到,他不是为了我而高兴,而是为了自己终于接近教皇的地位和权力而高兴。”
特蕾西娅施展治愈术式的手和她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威尔想要安慰她,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像他一样后退了。在那之后,我逃回了修道院里。我成为了圣星,拥有了很大的权力,因此我拒绝了每一次他想要和我会面的请求,就那样在修道院里躲着。等到我接到圣公议会对我下达的派遣指令时,已经是三年后,也就是几十天前。”
“你是说……”
“……我身为圣星,却三年没有参加教国的任何事务。主教他以此作为凭借,向圣公议会提议把我派遣到遥远的教区传教,以等待下一次封圣大典产生新的圣星替换失职的我。而在这三年间,他似乎已经有了新的圣人作为候选。”
“……你几乎已经注定要被取代了,可他还是要杀你。”
这个主教的心狠手辣让威尔感到一阵恶寒。从他在这场暗杀中投注的资源来看,他是铁了心要将这个自己养育了十多年的养女置于死地。虽说他的秘密和野心暴露了,但三年都没有将其泄露的特蕾西娅,当真需要他做到如此地步么?
他的心里燃起一阵无名的怒火。不仅因为被养父背叛的特蕾西娅,也因为被无辜卷入的威尔·里尔斯以及琼斯和整艘船上的船员。在那个主教的眼中,自己这些人的信仰,情感,性命究竟都算是什么?
“……我以为他不会杀我……我,把他当做父亲一样……”
特蕾西娅开始簌簌泪下,声音哽咽得令人心痛。面对着这样的她,威尔再也无法硬起心肠,对她发出质问。
她是一位可怜的人。她的善良让她保留了对养父的信任,因此才没有对自己,对船上的其他人作出警告。
“好啦好啦……相信亲情,相信美好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害死老头和他手下的人也不是你。那个背叛了你,利用你,还想要把你除之而后快的混账主教,才是这一切的元凶。”
他伸出手揉了揉了特蕾西娅的脑袋,向她露出一个温柔但却狠戾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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